瑞典能不能加入北约，取决于一个流浪民族

原创 明白知识er 明白知识 
一个没有祖国的民族，面临的往往只有艰难。
这句话是库尔德人的最佳注脚。
你或许在新闻上听说过这个民族的名字。他们有3000多万人口，却没有属于本民族的独立国家。
而随着俄乌战争持续，这个一直寄身于他国的庞大民族，又一次成为世界焦点。
不过，成为焦点，并非由库尔德自身决定。
事实上，库尔德人从未决定过自身的命运。
事情的起因，源于瑞典和芬兰希望加入北约，与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（Recep Erdogan）的反对。◎ 埃尔多安在演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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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于5月和6月，多次谴责两国（主要是瑞典）窝藏库尔德恐怖分子，并声称，如果两国不解决相关问题，土耳其便不会同意他们加入北约。
由此，库尔德人成为了一场政治博弈中的核心问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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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下：一场政治博弈
如果我们搜索「库尔德人」，会很快发现，他们大多居住在西亚地区，主要生活在土耳其、叙利亚、伊朗和伊拉克四国的交界处。
那么，瑞典为何会有大量库尔德人？
事实上，二战以来，瑞典一直是国际避难所之一，收容了大量移民、难民或不同政见者。
最初移民到这里的主要是挪威、爱沙尼亚和丹麦人，以及来自欧洲各地的犹太人。
之后几十年中，越来越多非欧洲人到这个国家寻求安全的生活。
无论是20世纪70年代末受伊斯兰革命牵连的伊朗人，还是80年代逃离皮诺切特独裁统治的智利人，纷纷来到瑞典。
其中，库尔德人也是重要的一支。
过去几十年中，大量库尔德人面临土耳其的军事政变、叙利亚持续不断的战争和迫害、伊朗领袖霍梅尼的革命以及伊拉克总统萨达姆的压迫，而踏上了瑞典的土地。
根据《华尔街日报》的估计，到最近几年，居住在瑞典的库尔德人已超过10万，约占总人口的1%左右。
然而随着俄乌战争的爆发，出于安全考虑，跟战场相邻的瑞典希望加入北约。但这却给它与库尔德人的关系带来问题。
埃尔多安提出，瑞典政府与叙利亚库尔德民主联盟党（PYD）控制的人民保护联盟（YPG）成员有密切接触。瑞典收留的库尔德人中，也有一部分是武装分子。
YPG是一个叙利亚的库尔德武装组织，对外宣称的主要目标是打击伊斯兰国（ISIS）。
可土耳其认为，这个组织暗中与库尔德工人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，甚至可以将其视为库尔德工人党的延伸。
库尔德工人党成立于1978年，目标是在四国交界处的库尔德人居住区，建立一个属于库尔德人的独立国家。
而1980年，遭到土耳其政府取缔后，库尔德工人党转入地下，行事作风越来越极端。
自1984年起，它多次与土耳其政府军发生武装冲突，进行长达数十年的反政府游击战，造成超过4万人丧生。
因此，90年代后，它被土耳其、美国和欧盟视为恐怖组织。◎ 库尔德工人党的女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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土耳其要求瑞典切断与YPG的联系，并引渡其成员，否则就拒绝两国（芬兰在此事中，被视为附带伤害）加入北约。
此外，自2019年土耳其对叙利亚北部的库尔德人发起军事行动以来，瑞典与芬兰就没有再向土耳其发放过武器销售许可证。
埃尔多安要求两国取消对土耳其的武器销售限制，不得再实施武器禁运。
面对埃尔多安的要求，时政观察家的观点也分为两派。
一派认为瑞典不会同意，也不太可能将相关人员引渡到土耳其。
否则，瑞典的对外开放政策与作为国际避难所的声誉，会受到巨大影响。
另一派认为瑞典如果尽全力斡旋后失败，那么就会同意。
因为长期的国家安全，要重于一时的声誉问题。就像哥德堡大学政治学者欣弗斯（Jonas Hinnfors）说的：
「与土耳其达成协议之前，（瑞典）政府可能想争取时间。......他们已经决定要加入北约。他们将不惜一切代价。」
目前，情况似乎在朝着后一种推测发展。瑞典政府尚没有明确表态，只是声明正通过外交方式来解决僵局。◎ 芬兰总统和瑞典首相之前宣布准备加入北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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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，对库尔德人来讲，他们显然不愿见到这种状况。
实际上，埃尔多安对瑞典的施压不仅这一次。近几年，他持续不断地要求瑞典与库尔德组织减少联系。
他的施压也产生过一定效果。2021年2月，瑞典安全局就将一位有两个孩子的库尔德母亲比尤克（Zozan Büyük）驱逐出境，理由是「威胁国家安全」，但并未解释她到底有什么问题。
这引起了瑞典部分左翼人士与库尔德人的普遍不满。他们发起了一场运动，声援比尤克，并要求瑞典将库尔德工人党从恐怖组织名单上删除。
但抗议并未收获什么实质性结果。◎ 2018年，超过一千人在瑞典马尔默示威，声援叙利亚库尔德战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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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，库尔德人又面临新的困境。
他们普遍开始担心，瑞典安全局会对反对土耳其的库尔德人，特别是某些库尔德组织的成员，采取驱离等强硬方式。
他们的态度和立场基本与土耳其相反。
他们大多不认为YPG这个组织有什么问题，觉得它与库尔德工人党的部分成员可能存在「意识形态联系」，但没有正式联系。
斯德哥尔摩库尔德社区中心的代表就表示：
「他们只是保护在无辜的人。伊斯兰国对人类是一种威胁。」
瑞典的库尔德人还反对瑞典向土耳其出售武器，因为这些武器很可能被用来对付土耳其和叙利亚北部的库尔德人。
可是，他们的担忧与反对能唤起的能量，并不足以解决土耳其与库尔德之间的深刻矛盾。
/ 02 /
矛盾：棋手与棋子
土耳其与库尔德的矛盾，绵延百年。
库尔德曾是奥斯曼帝国统治下的一个民族。
然而，随着奥斯曼在一战中战败，帝国走向分裂，各民族纷纷起义，寻求独立。库尔德人也趁机挥舞起独立的旗帜。◎ 1899年，奥斯曼帝国的行政区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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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开始试图在聚居区建立起自己的国家，即库尔德斯坦。
可「土耳其国父」凯末尔（Mustafa Kemal）的出现，改变了一切。（参见我们的文章）
在凯末尔的领导下，土耳其争取回大片失地，保留了不小的国土，没有让土耳其在分裂中彻底解体。
凯末尔的强势，同样扼杀了库尔德人的建国梦。
双方发生激烈冲突，最终以土耳其政府的胜利告终。
库尔德人失去了建国机会，库尔德斯坦的大部分土地被纳入进土耳其，其余部分则被叙利亚、伊朗与伊拉克分割。
不过，库尔德人一直没有放弃过独立的想法。
2017年9月，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在区主席巴尔扎尼（Mesûd Barzanî）的领导下进行全民独立公投。
结果，高达93%的民众赞成独立。
但这没太大用。独立公投几乎遭到所有相关国家的反对。
包括伊拉克政府，附近有大量库尔德人居住的土耳其、叙利亚、伊朗三国，以及美国等西方国家，全都不认可这一结果。事实上，类似伊拉克库尔德人的独立呼声，在其余三国大同小异。
各国内部，也都有库尔德人成立的相关组织。
在土耳其，是库尔德工人党。在叙利亚，则是YPG。
不过，世界各国对于两者的看法不同。前文提及的美国、欧盟、土耳其认为前者是恐怖组织。但只有土耳其视后者为恐怖组织。
埃尔多安一直表示，YPG与库尔德工人党互相勾连，都是恐怖组织，希望西方各国予以承认。
西方各国则拒绝这种认定。
主要原因是，库尔德人领导的YPG在过去数年中，一直是抗击伊斯兰国的重要力量。
在YPG与美国扶持库尔德人成立的组织叙利亚民主力量（SDF）维护下，伊斯兰国的扩张基本得到遏制。
无论美国还是瑞典，对叙利亚境内的库尔德武装组织，都持支持态度。
对于西方来讲，叙利亚库尔德人已证明了自身价值。
在叙利亚北部的炎热气候与复杂地理环境还可能催生动乱的情况下，没人会轻易放弃他们。就像世纪基金会研究员海勒（Sam Heller）所说：
「放弃叙利亚的库尔德武装，可能会引发崩溃，致使出现类似我们去年在阿富汗看到的混乱暴力。」
可这并非埃尔多安关注的重点。
在他的声明中，YPG与库尔德工人党是一丘之貉，会威胁到土耳其的稳定，应该予以铲除。
2016年以来，土耳其军队多次进入叙利亚北部，以库尔德武装组织为目标，大打出手。◎ 土耳其支持的叙利亚国民军（SNA）士兵离开土耳其城市阿卡卡莱，前往叙利亚城市塔尔阿比亚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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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，埃尔多安当然不希望看到YPG与瑞典关联密切，乃至得到瑞典的援助。
不过，问题在于，埃尔多安为何一定要这么做？
或者说，他一直声称YPG与库尔德工人党存在联系，都是恐怖组织，却迟迟拿不出切实证据。他究竟想要什么？
一种猜测是，埃尔多安希望以破坏西方在中东部署，与威胁瑞典和芬兰的方式，向各国施压。
如果西方各国想继续维持借库尔德人抗击伊斯兰国的局面，想在面对俄罗斯的威胁时不会被扯后腿，就要同意土耳其购买新武器的请求。
另一种猜测，则认为这是一种面向国内选民的政治策略。
通过将库尔德武装组织从土耳其和叙利亚的边境赶走，他可以给所谓的「安全区」创造足够空间，也可以将叙利亚难民送到这片地带。（参见我们的文章）
土耳其将在明年开始新一届选举，埃尔多安可以借助这种方式，获得民族主义者的支持。
这是埃尔多安的惯用手段。正如中东研究所研究员托尔（Gonul Tol）谈到的：
「对埃尔多安来讲，他的外交政策总是与计算如何巩固国内权力有关。」◎ 2019年，土耳其炮击叙利亚东北部城镇拉斯艾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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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，在这场土耳其、瑞典与美国都是棋手的政治博弈过程中，我们会发现，最重要的群体——库尔德人，缺席了。
他们几乎没有发言权，只能作为棋子，任由几国决定自身的命运。
而这，正是一个没有祖国的流浪民族的悲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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悲剧：一个流浪的民族
美籍巴勒斯坦裔学者萨义德（Edward Said）曾在《知识分子论》中说：
「流亡是最悲惨的命运之一。」
但对于个体，特别是知识分子而言，萨义德认为流亡未必是坏事。◎ 萨义德对知识分子的简要定义是：「知识分子的公共角色是局外人、业余者、搅扰现状的人。」
作者：[美]爱德华·萨义德
译者：单德兴
出版社：生活·读书·新知三联书店
出版时间：2016
因为，流亡个体并不会与旧有环境完全切割，而会处于一种中间状态。
这意味着，一个人处于一种若即若离的境地。他会努力生存，能一直意识到环境的陌生、危险的存在，不会过于安逸。
对于知识分子而言，这将有助于提供看待问题的多重视角，也有助于保持清醒和批判的状态：
「对于受到迁就适应、唯唯诺诺、安然定居的奖赏所诱惑甚至围困、压制的知识分子而言，流亡是一种模式。即使不是真正的移民或放逐，仍可能具有移民或放逐者的思维方式，面对阻碍却依然去想像、探索，总是能离开中央集权的权威，走向边缘——在边缘你可以看到一些事物，而这些是足迹从未越过传统与舒适范围的心灵通常所失去的。」
可是，对一个民族来讲，流浪从来不是好事。
个体的流浪，能帮助其保持清醒与批评性的立场，但民族的流浪，只会令其成为国际政治中的制衡工具。
当然，这也与库尔德人自身有关。
库尔德人的历史上，从未出现过像凯末尔那样的卓越领导人。
库尔德人的文化，也不像犹太人那样，具有强大的凝聚力。
他们虽然在库尔德斯坦地区生活了上千年，也有自己的语言。但从根本上讲，他们很大程度上被伊斯兰化，与周围的穆斯林民族区别并不大。◎ 1893年，美国画家辛德尔（Antonio Zeno Shindle）绘制的库尔德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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并且，由于长期生活在库尔德山区，过着游牧生活，没有大规模扩张或反抗运动的历史，他们相对与世无争。库尔德人有句谚语:
「除了大山之外，库尔德人没有朋友。」
换句话说，库尔德人的独立意识，并没有那么强烈。
库尔德人近代寻求独立，主要由于外部压迫。外部条件一旦改善，在独立问题上，他们可能就又会陷入暧昧状态。
因此，内因与外因结合下，库尔德人成为了自己祖先土地上的流浪者。
他们不得不分居于土耳其、伊拉克、叙利亚和伊朗四国接壤的地方。
这意味着，他们的一举一动，都涉及到四国利益。他们没有主动权，独立成为奢望。
而移民欧洲的库尔德人，对一些国家的政治影响力的确在增强。◎ 2019年10月12日，库尔德人在斯德哥尔摩的示威中举着横幅「阻止埃尔多安，粉碎法西斯主义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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例如在他们的推动下，2017年，伊拉克库尔德人独立公投期间，有许多欧洲政要声援支持独立。
欧洲议会副主席萨尔内基（Ryszard Czarnecki）以及超过100名西方社会名流发表公开信，要求联合国与欧盟支持库尔德人举行的独立公投。
《卫报》还发表社论，称允许库尔德公投独立是一个「公正的问题」。
但最终结果是，几乎没有任何国家支持独立的结果。
这其实彰显了一种对库尔德人的基本态度：
极为同情他们的遭遇，尝试提升库尔德人的地位，但不会支持他们成为可以决定自身独立与否的主导者。
欧盟依旧将库尔德问题视为一个民族的权益问题，而非一个民族自决问题。
所以，在处理方式上，更多采取帮助改善民生，扩大文化影响，但不支持其独立。
不过，在土耳其要挟瑞典的一事上，我们可以看到，库尔德人政治影响力的进一步提升。
一位曾经的库尔德难民卡卡巴维（Amineh Kakabaveh）成为了瑞典的独立议员。◎ 6月2日，卡卡巴维在斯德哥尔摩议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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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去年瑞典首相的投票选举以及今年的政府信任投票中，卡卡巴维都投下了至关重要的支持票。
作为交换，她从首相安德松（Magdalena Andersson）那里，获得了继续与叙利亚库尔德民主联盟党合作的承诺。
而面对土耳其的威胁，她表示如果瑞典政府屈服于埃尔多安的要求，她将不会再投票支持政府的预算计划，更不会投票支持政府连任。她明确表示：
「建议延缓北约的申请。这不值得我们向埃尔多安出卖价值观和尊严。」
显然，她的表态具有很大的影响力，却还无法真正决定事情的发展。
因此，在可见的未来，这个全球最大的非国家民族，大概还将作为制衡的工具，而存在很久。
这大概是一种悲哀，却也是库尔德人不得不接受的现实。
流浪的库尔德人的独立之路，依然任重而道远。■
参考资料
Left Party members at Swedish municipalities: “Kurds are not terrorists, delist the PKK”. ANF News, 2021-02-20.
Karl Ritter. Former Kurdish rebel has key role in Sweden's NATO bid. AP, 2022-06-14.
Niclas Rolander. Erdogan Is Hung Up on the Power One Kurdish Woman Has in Sweden. Bloomberg, 2022-06-22.
Raya Jalabi. How Kurdish group became security flashpoint for Erdoğan and the west. Financial Times, 2022-05-28.
Sune Engel Rasmussen. Sweden's NATO Bid Rattles Kurdish Diaspora. WSJ, 2022-06-07.
[美]爱德华·萨义德. 知识分子论. 单德兴（译）. 生活·读书·新知三联书店, 2016.
唐志超. 政治游说与社会公关:库尔德移民对欧盟库尔德政策制定的影响. 西亚非洲. 2019,(03).
原标题：《瑞典能不能加入北约，取决于一个流浪民族》